庭见秋眼尖瞄到的瞬间,心头冒起慌乱,顾不得生气,抬手拉过他的衣服,踮起脚朝他露出来的伤痕处看,急声:谁打你了是赵老师还是谢颖老师她一时挨得太近,温热的鼻息和说话的气流混着,打在谢砚之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灼痕一般的淡红,他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轻轻扯下她不安分的手,又把卫衣领子复位,对她微笑:不疼了。
庭见秋扬声:别人打你,你就让他们打谢砚之无谓,语气很淡:棋院里,老师惩戒学生,不是很正常吗庭见秋一怔。
他说得没错。
庭见秋小时候没有挨过打,不是因为庭岘有着先进的教学理念和高尚的道德人品,纯粹是靠老爸的溺爱。
对其他学生,庭岘照打不误,手里总握着一柄戒尺,在讲台上用来点黑板,走下讲台用来打学生手掌心。
连地方小棋院都是如此,像江陵棋院、京城围棋道场这样的大棋院,乃至于朝国的首尔围棋道场,日国的大正棋院,竞争激烈,体罚更多。
围棋老师们相信,唯有身体上的惩罚,才能最高效地让年幼不懂事的小棋童们尽早学会规矩,收起活络的心思,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围棋训练,挤进十八岁之前定段的独木桥。
家长也默许这种行为。
——更何况,赵老师培养我十年,我如今要放弃了,他打我一顿也不过分。
庭见秋不可置信地看着帽檐之下他深黑如墨的眼睛,竭力辨识她熟悉的谢砚之,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滚出干涩的质问:不下了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幸运,你有那么好的天赋,那么多机会……这些,她都没有。
她耗费了巨大的努力,以堪称破釜沉舟的勇气,才重新与谢砚之并肩而立。
谢砚之打断她:正是你说的这些天赋,这些机会,把我的人生死死禁锢,无法挣脱。
我没有过自己的生活。
所有人都觉得我就该下一辈子围棋——你也要和他们一起来绑架我吗庭见秋听出他话语里的哀切,低声陈述:你已经不喜欢围棋了。
谢砚之默然。
庭见秋一向敏锐,能察觉到这一点,他不意外。
人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把整个人生投入进去的时候,他们不会说这是绑架。
谢砚之勾了勾嘴角,笑得勉强,缓慢而小心地发问:见秋,我从来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我想问你,你是和身为棋士的谢砚之做朋友,还是和我,一个离了围棋的光环一无所有的谢砚之,做朋友她蹙眉摇头:这个问题并不成立……谢砚之又自嘲一笑:算了,没关系。
我今天是来找你道别的。
庭见秋喉口一紧:道别你要去哪里我打算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休息一阵子。
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扬起脸来,绽出一个释然的笑,再见,见秋,如果我回来,我答应你,一定和你下完这局棋。
庭见秋沉默地点了点头。
同为棋士,她明白,棋士的承诺重如千钧。
*谢砚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华国棋坛。
几场临近的国家级赛事发出公告,称谢砚之棋手弃赛。
棋迷粉丝私下议论纷纷,揣测不已:为什么谢砚之不在职业生涯顶峰时刻多打几场比赛,反而表现得如此消极此外,谢砚之是否还会作为江陵长玫的主将,参与六月的围棋乙级联赛,也成未知数。
江陵长玫新成立不久,就敢公然叫板京城华一,火药味十足,引来无数看戏棋友,巴望着江陵长玫能在六月的围乙一举出线,在第二年的围甲之中对阵京城华一。
可江陵长玫,出走一个谢砚之,还剩谁公认的花瓶言宜歌吗还是要指望退出一线二十余年的谢颖,和一群年富力强的男棋手对弈又或是从没下出过成绩、被京城华一接近雪藏的蒋阳成,还是籍籍无名甚至没有职业棋手身份的庭见秋江陵长玫还签了几个小棋手。
那些连凑数的都算不上,绝无可能参加围乙。